闻莺且道江南花

日期:2010.01.01 点击数:3

【类型】期刊

【作者】 

【刊名】东方·文化周刊

【关键词】 闻莺且道江南花

【摘要】责编|舒草文|农雪玲设计|胡蕾 江南,大概是中国文化里那一片最是撩人情思的锦绣繁花,层层叠叠千年而下的诗词歌赋、文物典章,再加上流光溢彩的人物风流,早将“江南”一词,生生楔人中国人的脑海当中,非但是拔也拔不出,轻轻一触,反倒是氤氤出烟水温柔的种种画面。这里边,千丝万缕,流光琳琅, “江南美人”四字,却是无论男女,都会首先露出或艳羡或冲往的怀慕来。 明代谢肇淛所撰《五杂俎》,其中有写淮扬女子的一段文字,推而以论江南佳丽正是恰切不过: “川泽秀媚,故女子多美丽,而性情温柔,举止婉慧。固因水泽气多,亦其秀淑之气所钟,诸方不能敌也。”山水毓秀,灵气所钟,江南美人因之以水为身姿,以水为精魄,那一身韶秀曼妙,娉婷袅娜于人世。《红楼梦》借贾宝玉之口说出“女儿是水做的骨肉”,大观园中女子有如百花千绽,然读者描之绘之,可会自动代入北地美人的面容?虽然“燕赵多佳人,美者颜如玉”,可是当其“被服罗裳衣,当户理清曲”的时候,也还是“音响—何悲,弦急知柱促”,有如琵琶繁响,箜篌声促,扑面一派光风霁月。且不说其余,但说“两弯似蹙非蹙菁烟眉,一双似泣非泣合露目。态生两靥之愁,娇袭一身之病。泪光点点,娇喘微微。闲静时如姣花照水,行动处似弱柳扶风。心较比干多一窍,病如西子胜三分”,这般人物,岂是别地风土可出?自此四方丽色,终以江南独出。 然则小家碧主无闻于市井,大家闺秀隐匿于宅院,在时空长河中熠熠生辉,流布于笔端人口的,却是那“垂杨影外,片玉壶中,秋笛频吹,春莺乍啭”,平康风月中的一抹抹艳影。早在南齐时代,钱塘已经出了一位苏小小,油壁车,青骢马,该是何等的洒脱清逸。唐朝李贺为之写下的诗篇,诗味一意幽冷, “幽兰露,如啼眼”云云本也符契其“诗鬼”之称,但“无物结同心,烟花不堪剪”一句却未免失之于偏揣,那位旖旎行于春风当中的女子,怎么会哀怜于无从解脱的身世,又怎么会纠缠于覆水难收的负心?应是巧笑轻扬,碧云停驻,眼波流转,陌上花开,如此方能在百世之后,镌于随园才子袁枚那一方“钱塘苏小是乡亲”的小章之上。 有貌不难,有才亦不难,难得的是有心性——即便已是跌落红尘,也要在那万丈尘埃当中,勉力开出一朵妙法莲花来。 及至明代,承平日久,豪奢渐起,江南风月更是盛极一时, “南人风致,又复袭染熏陶,其艳惊天下无宜”。然而正如清代章学诚所云,“前朝虐政,凡缙绅籍没波及妻拏,以致诗礼之家,多沦北里”,太多闺阁弱质,因着世事翻覆,就此零落泥沼。她们应和着词客骚人的车马丝竹,将原本的玲珑心思与婉转才情,俱付与秦楼楚馆。就在靡丽之乡,却往往而出清标独立的神女。比如金陵朱市上下三十年决无其比的王月生,“寒淡如孤梅冷月,合冰傲霜,不喜与俗子交接,或时对面同坐起,若无睹者”,倚立露台,周遭群宴众婢皆为之气夺而避之别室,这等孤傲,比之间苑仙葩的黛玉,亦不遑多让。 待到明末清初的“秦淮八艳”,以惊采绝艳扰动凡尘风云,以天姿国色翻转世运国势,更是将末世良宵的艳异渲染到顶峰。在明灭清兴的关口,前此花月正春风,转头白骨埋长蒿,多少儒服衣冠不过飘摇成折腰墙草,偏偏这些女子,具蒲柳之姿而有松柏之心,以青楼之色,终留青史之名。其中最为人知的,譬如李香君之于《桃花扇》,陈圆圆之于《圆圆曲》,无论是变节才子侯方域,抑或是降敌将军吴三桂,在那国破离乱染就的凄艳当中,也不过是雨打风吹去,只有那女子,还在天翻地覆中做如梅枝。 清代以降,江南烟花仍旧独步风华。在清代人的笔记中,曾记载汪琬宴客于府,席间谈论家乡土产时说,苏州土产只两样,一是梨园子弟,一为状元。状元多则科举盛,梨园多则声色浓,其实此时不仅苏州伎艺甲于天下,苏州烟花亦早为风月翘楚。曾有南方士子做诗嘲北妓: “门前一阵车风过,灰扬,哪里有踏花归去马蹄香? 棉袄棉裤棉裙子,膨胀,哪里有春风初试薄罗裳? 生葱生蒜生韭菜,腌,哪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? 开口便唱黄昏后,歪腔,哪里有春风一曲杜韦娘? 莲船盈尺装高低,肮脏,哪里有春娇一曲描弓样? 涂来白粉似冬瓜,装腔,哪里有蛾眉淡扫翠凝妆? 举杯定吃烧刀子,难当,哪里有兰陵美酒郁金香? 头上松髻高二尺,蛮娘,哪里有斜髻云鬓宫样妆? 行云行雨在何方,土炕,哪里有鸳鸯夜宿销金帐? 五钱一两等头昂.便忘,哪里有嫁的刘郎胜阮郎?” 可惜在那风流自赏、以江南莺燕自矜的漫夸之下,其实也无非是留存在想象当中的脂粉余韵。也许正如烟花璀璨到极致之后,夜空只余星星点点的萤火, 路向下,任是江南坊曲之中再有芙蓉如面柳如眉,到底再没有了那等惊心动魄的绝色。 时至晚清,江南花柳依旧盛名不衰,《竹西花事小录》中说“曲中装束,尽效苏台”,苏州样式,依日是众多青楼仿效的对象。只是国之将倾,泥沙俱下,有人戏作《北京清吟小班竹枝词》二十首,其中的北班固然是“乾妈大丫又跟妈,枯瘦痴肥黑且麻”,南班亦已是“自拨琵琶自家唱,一声声是呀都歪”,可谓“南朝金粉野鸡窝,北地胭脂唤奈何”,南北烟花俱无足观亦无可述了。 庚子年间,八国联军攻破北京,通德语、曾出洋的赛金花,就如一枝斑斓紫阳花摇曳在乱世风雨之中,交际敌酋,挽整狂澜, “灵心四照,妙舌如莲,周旋得春风满座”,绽放出最后一丝欢场名花的骄傲,最终依旧无声无息湮没于历史的雾霭之中。 “馆娃初起鸳鸯宿,越女如花看不足”。管弦声动,华彩缤纷的丝绦和水袖,翩翩有若舂云。象牙拍板,珠玉双鬟,一声声,莺娇燕啭。红酥手,黄滕酒,一曲歌罢无数缠头。酽酽在衣香鬓影之中,有多少彩云易逝,又有多少琉璃易碎?江南烟花,成全了人们关于红颜的一切想象,真叫人不得不叹:卿本佳人,奈何天妒。

【年份】2010

【期号】第29期

【页码】

【全文挂接】 获取全文

3 0
相关文章
Rss订阅